在三个大丫鬟嘴里一朝得势的春娟却并不好过。

    她做错了事情正心虚着,见这番实在躲不过去,便缩着脖子做出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以盼能求得小姐的怜惜。

    背人时嘴利得像刀子,被抓个正着她就不敢吭气了。当日被撞见时春娟能好好站着没当场腿软摔倒,实则上是给吓懵了,直到小姐默不作声地悄然离去,这事儿才没闹起来,她当时就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侥幸逃过一劫。

    春娟是家中的老来女,因为年岁小错过了贴身丫鬟的遴选,娘也不太费心管束她,五岁起就放在厨下做事了。大管事看在她娘的面子上,给她安排的都是些轻省的活计,厨房里人多口杂,三五不时的就议论些各房的小道消息,她从小耳濡目染的,难免也染上了这起子毛病。虽然娘在出发前对她耳提面命要她管好自己的嘴,不该说的话莫要乱说,争取讨喜一些当上表小姐的心腹,但她心里其实是很不以为意的。

    又是哪一家的表小姐呢?她听都没听说过,在府里也打听不来,掰着手指头细数一遭,那些个得势的人家……嗯,这种事情也是万万托不到她们府里来的,所以只可能是自家的亲戚了。

    不过自从府中的姑爷得势后,多的是上门来打秋风的,即便是千里迢迢地遣人来接,再重视那顶了天了也只是一个表小姐罢了,又是个面团一般的性子,怎么就开罪不起了?

    而且她也没有当面言语不敬呐,说闲话被人给听了去算得了什么大事,当时不发作,现在隔了都有一天了,再是炽怒的火气那也该熄了,所以应该大概或许可能……小姐找她,也没什么大事吧?

    训斥一顿?打骂一番?总不能……春娟抖了抖身子,裹紧了外裳抵御这春末的料峭寒风,她愁眉苦脸地想,小姐总不能在路上就将她给发卖了吧?

    如此这番磨蹭了半天。可让春娟没想到的是,小姐既没有为昨天的事情直言责备她,也没有在诸多杂事中与她为难,只是倚在窗边拿了一卷书在慢慢地看,她自己耐不住这种无声的氛围,又拉不下脸来主动磕头请罪,就连她坐累了变换姿势时不小心打到了帘子,小姐也只是瞟过来一眼,让她在一旁坐着别发出声音来吵着她看书。

    春娟愈发地惴惴不安。外面的马蹄声,车架行走的吱呀声,还有这土路的颠簸摇晃都不如她跳得飞快咚咚作响的心脏。她紧张了好久好久,直到正午时分太阳酷烈,车队停下来略作休整,她才放下了一整颗摇摇欲坠的心。

    看来小姐的脾气是真的很好啊。她窃喜地想,这是不准备罚她了?

    春娟一时间不由得喜形于色,她美滋滋地就去拿了蜜饯来准备调配甜水,想了想,又藏了一小半包在帕子里准备留着晚上自己吃,当然了,到时也势必要分给冬兰一些的。她一面感让小姐的容人之量,一面又为这无底线的宽和暗自轻慢。末了又盘算着最近还是要殷切一点不要躲懒,再温柔小意地多多讨好小姐,最好就这样把这一页悄无声息地给揭过去,再也不要同人提起了。

    她端着甜水上了车厢,殷切地给小姐沏上一杯,待要再赔些好话讨赏,没想到小姐抿了一口便将甜水给放下了,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不笑,却看得春娟心里一紧。

    “春娟,你这手艺不错。”她听到小姐说,待要自谦,却被小姐的下一句话给骇得将表情给凝在了脸上。

    小姐说,“你有这等手艺,在街面盘上一个小铺子卖卖甜水,想必也是不愁吃穿的。”

    只是一句平静的陈述,不带怒气也没有问责,春娟却好似被这罡风给刮倒了。

    春娟是有些小聪明的,她一贯看人下菜碟,这下子那些窃喜早都不翼而飞,面团似的主子在她眼里突然就有了不怒自威的气势,她重重地打了一个寒噤,连心也被这罡风给刮得七零八落了。

    是啊,小姐她就算只是一个表小姐,那也是小姐,把自己赶出府去,乃至于把她一家都赶出府去,又能是什么难事呢?她只要在夫人面前哭一哭,告上一状,顶多只得一个性子绵软的叹息,而她呢?是奴大欺主的那个奴,府里头出的事还能上下活动一番稍作遮掩,这个是亲戚,便是老爷都要过问的,届时责备夫人管束不好内院,夫人受了委屈,又待要从谁的身上找补呢?也只有她这个犯错的下人了。

    想到这里,春娟的身子又是重重地一颤,一下子软了膝,她跪倒在地,面色发白不住地请罪,“小姐,奴婢知错了,饶了我吧,奴婢知错了小姐。”

    周文湄看她五体投地的标准跪姿,砰砰就是两个响头磕下来,还好车厢狭小施展不开,她腿一抻就把人给架住了,右手捏过她的脸,看着这个同样十岁出头的小丫鬟包着两泡眼泪不明所以地看过来,额头上是一大片泛红转青的伤疤。

    这也磕得太实诚了吧,周文湄莫名其妙,“别磕到桌子破了相。”

    【宿主,你不是在夸她吗?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突然就跪下了?】

    【我也不知道啊,吓我一跳。】周文湄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不过这小姑娘两眼泪花闪闪的,看着真怪可怜的。】

    “小、小姐?”见她捏着她的脸不说话,春娟更怕了,忍不住打了一个哭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