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便装的饭岛昌夫大尉穿过阴暗的走廊,来到韩佳丽的门前。门虚掩着,透出一缕微弱但柔和的灯光,里面寂静无声。饭岛昌夫举起了手,仿佛在思考究竟是径自推门而入还是先敲门似的,迟迟没有动作。他心里很清楚,一旦他走进这道门,他就不再属于这个世界。

    在作战部队的下级军官和士兵眼里,将军是一种距离他们很遥远的生物。饭岛昌夫无论如何没想到,他会得到华中方面军将领的联合召见,与他同时获得这一殊荣的还有四位素不相识的尉级军官。走进会议室的一瞬间,见到正襟危坐的松井石根大将、柳川平助中将、朝香宫鸠彦王中将等一干大人物,他紧张得简直忘了如何呼吸。鼎鼎大名的松井石根大将看上去像个慈祥的长者,闲话家常一般问了许多问题。他不知道松井石根大将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也不知道他的回答是否令将军们满意。直到那四名军官奉命归队,只有他被留下来,再次见到松井石根大将,他才知道这两日来他们究竟在干什么。

    松井石根大将告诉他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给他布置了一个艰巨无比的任务。饭岛昌夫非常抵触这个任务,不是因为他会一去不复返,而是因为他的中国女搭档令他反胃。虽然松井石根不曾直说,饭岛昌夫自己也能想到,他的任务必然包含慰安这个中国女人,这让他深感耻辱。但是不管有多么不情愿,饭岛昌夫都只能用斗志昂扬豪情万丈的神情接受这项“光荣使命”。他心里非常清楚,如果他胆敢拒绝,松井石根大将立刻会从慈祥长者变身威武将军,命令卫兵将他拖出去处死。

    也不知松井石根是否看穿了饭岛昌夫的心思,反正在饭岛昌夫表明“愿为帝国奉献一切”的态度之后,他看上去更慈祥了。参加了松井石根主持的壮行仪式,参谋部的军官向饭岛昌夫讲述为他编造的经历——用于取信于瀛洲队成员的那份经历。

    用了二十多年的饭岛昌夫这个名字不能再用,在战乱中流离失所的中国人有个带着浓郁中国味道的名字——范长福。这个范长福出身于上海的商人家庭,就读于南京的中央大学。日本人即将兵临城下的时候,有人觉得南京城不安全,收拾细软逃走了;也有人以为南京城固若金汤,无论如何不肯离开。等到日本兵真的打进来,留下来的人才知道自己想错了。学校里乱成一锅粥,众人纷纷找自己认为安全的地方躲避兵祸,他就逃到了舅舅家里。他舅舅早年在日本留学,娶了日本女人,生了三个混血儿女,也许日本兵能看在同胞的面子上放他们一码?事实证明他的选择倒也没错,他舅舅家附近的人家都遭到烧杀抢掠,唯有他舅母凭着日本人的身份保住了全家的性命和财产。有些中国人想借他家的空房栖身,并愿意为此支付高额报酬。这当中有些人与他舅舅舅母交情颇深,但都遭到他舅母毫不留情的拒绝。在他舅母看来,这些帝国军人在执行天皇陛下的任务,她作为帝国的子民不能从中阻挠破坏。看在丈夫的面子上,舅母没有把他赶出家门,但是要想再带个人住进去,不用问就知道是不行的。他偷偷摸摸把去拉贝安全区不成的韩佳丽带进他舅舅家,藏在他自己居住的房间里,很担心他舅母发现之后连他自己也被“大义灭亲”。韩佳丽眼看他坐立不安心生不忍,这才告诉他,她只需要在这个世界熬过三天。得知轮回者离开这个世界时会有从天而降的光柱迎接,他觉得他无法对他舅母解释这种异象,再三权衡之后情愿跟着韩佳丽回到这个无限恐怖的世界,反正在他看来,不会有哪个世界比1937年的南京更恐怖了。

    被改了姓更了名唤作范长福的饭岛昌夫换下军装,打扮成中国学生的模样,来与韩佳丽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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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出于利益不得不合作,日本将军们也无法掩饰对韩佳丽的鄙夷。在松井石根的眼里,韩佳丽这个大学生还不如明末的秦淮八艳值得尊敬,当然不会邀请她参与选拔和壮行。松井石根甚至懒得去过问,最后的一个晚上给她何种规格的接待。还是主持审讯的情报部门长官为她安排了还算舒适的住处,提供了可口的日式料理。

    享受不到二十一世纪的娱乐的韩佳丽觉得很无聊,早早地睡下了。及至饭岛昌夫奉命而来,躲在暗处监视的军官们都说:“已经将你的履历与韩小姐说过了。夜已经深了,韩小姐早已休息,我们实在不便再去打扰。”

    饭岛昌夫明白,这些人是不愿意与她多打交道。饭岛昌夫自己也不愿意,却只能硬着头皮来到韩佳丽的门口。他站在门口反复“推敲”,直到走廊尽头传来情报部门军官刻意的咳嗽声,才不得不走了进去。

    房间里的炉火烧得暖洋洋的,小台灯的光芒照着床上盖着一条薄毯的女人。这女人身材瘦削,眉目清秀,双目微闭,秀发披散,半遮半露,姿态诱人。

    饭岛昌夫看得眉头直皱。这里原本是一家旅馆,招牌还没摘掉,只看楼房的规模和使用的建筑材料,就能想象此前的豪华考究。他的同袍们最喜欢到这种地方“度假”,而且会一再“光临”。这个房间里的家具摆设质量都不错,放在一起却有些不协调,显然是军营里的糙汉子们临时布置的。至于旅馆里原有的物品,显然是早就被洗劫一空了。在这样一个环境里营造朦胧暧昧的气氛,而且做得还比较成功,饭岛昌夫觉得这个韩佳丽是个人才。可是这样的人才能适合“主神”空间的生活么?饭岛昌夫对此深表怀疑。但他很快收敛了神色,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前,蹲(下)身握住韩佳丽的手,像是抚摸精美的青花瓷器一样,从手背到手心,一个又一个手指。

    睡得不沉的韩佳丽很快醒了过来,含情带意地睁开眼,只见眼前的青年生得鬓若刀裁眉如墨画,既有军人的英武,又有文人的风雅,心下非常满意。

    “饭岛大尉与那个女人相处和睦”的消息很快传到松井石根耳朵里。松井石根很满意,他觉得他能做的都已经做完了。至于消灭另外几个轮回者,他已经不抱希望了。

    疲倦的松井石根沉沉睡去,他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那些轮回者又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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