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室衰微,征伐四起,这乱世之中,有哪一人能安然保身?偏又有一种邪物在世间流通,害人无数,这就是……”

    茶馆里,那说书人讲到关键处,忽而闭口不言,台下的人皆仰脖子瞪眼,他见将人的胃口吊足了,方缓缓开口:“控制人心智的巫血。”

    “幸而当今隐鸢仙门降福,不仅有医者四处云游救人,还捉拿管束服用巫血至疯之人,这囚禁疯人的地方,”说书人摇头晃脑念念有词,忽而掀起眼皮,手中捻起醒木,轻拿急放,“当啷——”在桌上一敲,于四桌寂静之时缓声道“便在蜀山之上,绝境之中。”

    蜀山的那处绝境离隐鸢阁弟子们的住所稍远,但张仲景已有三个月未出屋活动,这段距离更花费了他不少的时间。禁足三个月,外面一切看惯了的景象也变得新鲜,然而张仲景无暇驻足欣赏,只是闷头匆匆赶路。

    三个月前,他与华佗被隐鸢阁人带离南阳。

    因巫血致疯的人均要被关进蜀山绝境,华佗也不例外,而他协助被通缉之人逃脱,亦要受罚。

    阁中分崩离析成三派,与阁主最不对付的那一派便要落井下石,主张重重责罚。阁主万般保他,最终才定下了禁足三个月的处罚。

    人常说“天上一天,地下十年”,可在仙人居住的隐鸢阁里,日子也如俗世般一天一天地过。三个月,张仲景还如往常一般,每日研读医书,修习医术,只是到了夜晚却总无法安然入睡,一沾枕,眼前便是华佗癫狂的模样,闭上眼睛,就看见潺潺黑血从华佗身体里冒出来。

    他学医术,立志要救天下人,可却连自己最想救的那个人都没能救回来,又如何能……

    每每思及此,张仲景便在心中怨自己无能,翌日更是费心研读医书,日日劳神费力,三个月禁足期过去,竟比从前在山下四处云游救人时更显疲惫。

    但张仲景片刻都不愿休息——已三个月未见华佗,未得到他的一点消息,张仲景忧心不已。那人虽野惯了,生命力顽强得像路边儿春风一吹又复生的野草,但如今到底是因为巫血而疯魔,神智全无,怎能照顾好自己?

    巫血。想到这儿,张仲景又觉得气闷。他一时恼让华佗服用巫血的那仙人,一时怨那醉心巫医之术的呆人,一时又恨自己医术不精,种种心绪堵在胸中乱作一团,便叫他愈发焦急地加快了脚步。

    绝境之地荒无人烟,平素也只派一二弟子把守入口——隐鸢阁不管疯者的生死,只是把他们圈禁起来以防祸乱人世,好在华佗到底算是阁中葛洪仙人的弟子,又有阁主暗中照拂些许,被单独关在了最里头那间周遭无人的牢屋里。

    “首座若是要进去与那巫医独处,还请先让弟子为其套上口套,以防疯者伤人。”

    守门的弟子带张仲景进去之前,先行取出了束缚用的口套。张仲景记得在南阳时,他也为华佗戴了这东西,但华佗并不喜欢,常常用爪子去掰,掰得十指都流了血也不肯罢休。

    想到这儿,张仲景便摇了摇头,只说:“不必,他不会伤我。”

    那弟子见他这样说,也不好再多劝些什么,便带着他走入那绝境之中。

    这里鲜少见光,如一口密不透风的山洞,间间牢屋之中,皆是被脚镣铐着的癫狂之人,疯态各异,说是人,莫不如说是一只只无神智的兽,又被长久地拘禁在暗无天日之地,大半都显出了形销骨立之态。

    眼前所见种种情况,令张仲景心中的担忧浮上了眉间。

    待七拐八绕,终于走到了底的时候,张仲景远远只见得一个佝偻的人影所在最里头的牢屋的一角,颈上、腕上均用链子拴着。他听到人的脚步声就猛地扑到牢门上,攥紧了铁杆摇晃,身上的链条与牢门发出一阵响动。

    那人口中是辨不出字眼的低吼,纵使这里光线昏暗,也能看得清他赤裸的上身垒着结实的肌肉,如今都紧绷着,仿佛坚不可摧的一堵墙,整一大只也好似一只吃人的凶兽。

    “首座……”领路的弟子许是被巨大的响动唬住了,在稍远处就停下了脚步,踌躇道“首座也看到了,那巫医是会攻击人的,首座还是不要进去与其独处了。”

    “无碍,他不会伤我。”

    方才张仲景面上还有些许担忧之色,真的见到了这人,反而平静了下来,他沉着地重复了一遍之前说的话,看向一旁畏惧不敢往前的守门弟子,又看向那弟子手中的钥匙,便道“你若不愿去,把钥匙给本座,本座亲自去开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