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将父亲送出院外,江宿雨没有回到屋里,静静地在廊下站了许久。寒风瑟瑟,他却感觉到浑身发烫,他可以若无其事地挑开父亲的话锋,当作一场玩笑。然而当一人静思之时,今夜父亲说过的那几句话却越发清晰。害相思,思者谁?局中人心若明镜。

    次日一早,江常就端了饺子送来。江宿雨已起身多时,穿了厚厚的衣裳,坐在炉火边取暖,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反正睡不着,就起得格外早。

    “宿雨,厨房里包了饺子,快吃!”江常将饺子放到他面前,却被他手边一只浅碧色雪松纹样的香囊吸引了目光,“这香囊是很久之前的样式了,铺子里出了很多新的,要不要挑几个拿过来?”

    “不用了,常伯去忙你的吧,我不是小孩子了,不用在我身上耽误。”江宿雨将香囊顺手收入怀中,劝走江常,专心吃饺子,刚出锅的饺子,从厨房拿过来刚好入口,不烫嘴。

    进食完毕,便去往父亲的院子,一起去祭拜先祖,上过香之后便要出门了。父子俩必定是要去崇善寺里为江夫人祈福的,年年如此。除了为江宿雨母亲供的香灯外,江晞元每回总要多供上两盏,十五年来,从未间断。

    “爹,另外两盏是替谁点的?”江宿雨看着那两盏灯与母亲的放在一处,有些好奇,难道父亲的心里还藏着别人?

    江晞元沉默了片刻,似是想起了旧事,道:“是两个病人。”

    “是爹的朋友?”若是一般病人,当不会如此上心。

    “不是,”江晞元摇了摇头,语气有些低沉,“我没有治好他们,平白让他们受了不少苦楚,如今算是补偿一二。”

    原来只是病人,江宿雨也就不再追问,转而劝慰道:“爹不是教我尽力而为,生死有命,大夫也只是个凡人。都过去那么多年了,爹莫要再耿耿于怀了。”

    “嗯。”江晞元淡声应了下来,双眼中的悲凉之色却并未散去,萦绕在额间深纹里,越发沉重。

    回程已是下午,路上往来者甚多,江家那一辆并不起眼的马车也走的格外慢。江晞元闭目养神,老神在在,慢些也无妨。江宿雨坐在一旁,有些心神不定,犹豫再三,才迟疑着问起:“爹会经常想起娘吗?”

    等了好久也没等到父亲的回答,江宿雨险些以为他睡着了,一声叹息却又响起:“不怎么会了。”

    江宿雨继续试探:“那爹也没有中意过别人吗?”他的记忆里都没有母亲,太多年了。

    江晞元缓缓摇头:“没有。”

    “哦。”江宿雨低声应了一句,不再多问了。

    江晞元睁开眼,悄悄望了一眼低头沉思的儿子,眼角微微上挑,荡开几分笑意,看破不说破,孩子长大了,有些事只能自己解决。

    冬至过后,离过年也就不远了,年下越发热闹起来,江宿雨无事就会去医馆坐堂,也着手清算账目,早两年这事儿就已经交给他了,江晞元不太关心自家药铺的生意,平时也都是江常在打理。

    过年那一日,江家的下人也都各自回家了,整座宅子便只剩下他们父子俩,并江常夫妇与无家可归的阿覃,年年都是如此,年夜饭倒也不冷清。阿覃得了压岁钱更是手舞足蹈,小心翼翼地收起来,他虽无亲无故,可却有个好主家,比同样无家可归的人不知幸运了多少。

    年初几日,各家各户往来拜年,往江家医馆里送年礼的百姓也多,堆了好些菜蔬吃食。济安堂内也做了许多药糖,甜甜的可当零嘴吃,当作回礼。热闹了好几日,才消停下来。江宿雨帮着家里将诸事安排妥帖之后,才在正月二十启程,前往颂阳。

    望着那辆马车走远了,江常半是担忧半是抱怨道:“这天儿还冷着,往常也没见他去那么早,江大夫也不劝一劝?”

    江晞元微笑道:“你也没少劝,他可听进去了?”

    江常两眼一瞪:“这哪能一样,宿雨当然是听父亲的!”

    “他想去就让他去吧,孩子长大了,有心事了,拦不住。”江晞元转身进了家门,马车已经看不见了,孩子的事儿就让他自己操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