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在身后缓缓关闭时,喻文州抬起了手腕,运动手环自动亮屏,显示时间下午两点整。从这里搬走半个多月,今天是他第二次回来,上次收取了母亲寄来的布艺作品,这次是因为天气预报下周B市将迎来大风降温,需要取走一些冬季衣物。

    这个钟点梁易春应当正在与梁方交接班。他记得上个月他们分手前梁易春是值晚班的,这个月该换了,不过梁方家最近有特殊情况,到底换没换,他也说不好。之前王杰希替房东来问他租约到期要不要续的时候,他本想就势打听一下——作为梁方的老队长,找个理由问问前队友什么时间在店里,或者直说是替他问的,没什么不可以——但是老王全程站稳“房东的亲戚”立场,没过问他的个人生活,要他主动挑起话头,总不大好意思,于是只回答了自己准备搬走,至于另一位租客的意见还要问本人。没能获取准确的情报,他不得不选在休息日,在这个相对安全的时段行动,不管那两位是哪个上班、哪个下班,反正都不可能出现了。

    当然,随着时间流逝,他停留于此的安全指数其实在不断下降:假设梁易春上早班,且今天碰巧也要来这边——大风预警是公开的信息,前任同样需要来拿厚衣服的概率并不为零——那么完成交接后直接开车过来用时不会很长。不想打照面的话,他必须动作快些。

    找到要拿的衣服很简单,搬去宿舍前他就把个人物品分门别类打包装箱了;将那个箱子运下楼也很简单,他熟门熟路地在阳台上找到了从前逛菜市场用的小拉车,卸掉无纺布的口袋,把箱子往车架子上一绑,轻轻松松一路拉到停车场,塞进汽车后备箱。只要开车回到宿舍,跑这一趟的任务就算圆满完成了,然而捆在一起的两件东西让他越看越不顺眼,终于还是动手解开了绳子。时间还够,自己要的只是这箱衣服,小车最好放回原位吧,他怀疑,万一前任哪天也回来搬点什么,要找这车用用,看见阳台上只扔着个口袋,会不会骂他做事不厚道?

    想当个厚道人的喻文州拖着小车往回走,在电梯里意外地碰上了熟人——住在他们隔壁的退休老伯。老伯早年离婚,独自把儿子拉扯大,目前儿子定居国外,想把父亲接出去孝敬,老伯却抱孙心切,很看不上儿子左一个右一个换女朋友的作风,放了话要等他结婚生子再过去帮忙带小孩,一天没当上爷爷,就一天不挪地方。空巢老人隔壁住了两个和他家儿子岁数差不多的大龄男青年,难免有时会找他们帮点小忙,混熟以后也对这两条“光棍”的终身大事表示过关心,但毕竟不是亲儿子,没必要死命催婚,被他们拿“先立业后成家”、“B市房价感人,攒钱买房太难”等借口敷衍了几回,也就不再提起。

    “好长时间没见,还以为你们搬家了呢。”寒暄过后,老伯直击真相,“昨天敲门都没人开。”

    “……我是搬家了,”喻文州为自己匆忙跑路顾不上向邻居道别的行为反省了一秒,“还没搬完,今天回来拿东西。大春好像也要搬,具体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

    老伯听了有点吃惊:“你们不是一直合租吗?”

    他心里一紧,嘴角上扬的弧度却更深:“是,散伙了呀,未来发展规划不一样,没办法的事。”

    这时电梯到了楼层,两人从轿厢出来,老伯开起了脑洞:“小喻你是不是找到对象啦,准备跟人家小姑娘合租去?还是小梁找了?我跟你说,你们年纪不小了,有相中的,早点结婚吧。”

    事实上才跟对象分手分没多久的新晋光棍忽然觉得,保持住笑容需要一点额外的努力。

    花了点工夫让老伯相信自己和梁易春不能继续作室友的原因仅仅是工作调动,喻文州总算同热心的邻居说了再见,带着小拉车回到它该呆的地方。为节约时间,他放弃了让小车恢复完整,没把布袋装回去,扔下光秃秃的车架子就撤退了。临出门前,最后检查是否落下东西时,客厅似乎有哪里令他感觉不对,可摸一摸衣兜,手机、钥匙和钱包都在,手环也好好的没掉下来。既然不是掉东西,应该没有大事,他决定先离开小区,之后再慢慢琢磨,哪怕屋子进过贼,迟些报警也比马上遇到前男友强。

    “离开小区”进行得非常顺利,喻文州既没遇到前男友,也没遇到其他认识的邻居,但客厅的异样却没琢磨出个头绪。开车不好过于分心,索性就丢开不想了,直到返回联盟总部员工宿舍,把那箱冬衣放下,端起保温杯喝上出发前泡的枸杞茶,他才重新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那不是遭过贼的样子。被他们搬空了一小半的房子里,早不剩什么值钱的好偷了。大件家具和电器都没丢,否则留出的空白会很显眼。两人打的包、装的箱,喻文州只确定自己那堆没有少,梁易春的他不曾注意,可那种“不对劲”的感觉也不像与此有关。

    他放下水杯,闭上眼睛,细细回想当时的情形,不对劲的或许是……太……干净了?北方天气干燥,灰尘重,这些天没人住,室内理应有肉眼可见的积灰。实际上远没那么脏。

    有人打扫了?

    一想到打扫,他很自然地联想到了他们的“宠物”,名叫“水珠”的扫地机器人。上次回来,他拆了快递,看母亲为它做的“衣服”毛茸茸的实在可爱,当场就给它穿上了。今天一进门,他往充电座那边扫过一眼,只见“水珠”套了个塑料袋,现在想想,塑料袋不是自己套上的。

    梁易春回来过,打扫了卫生,还给“水珠”添了件衣服以免落灰。也就是说,防尘罩的图案他看见了。他们商量好的,请母亲绣上蓝雨队徽,到手的成品却变成了几滴小雨点。

    当初向母亲描述对扫地机防尘罩的要求时,喻文州就打好了事后哄骗男友的腹稿:队徽比较复杂,母亲试着绣过,效果不够好,问了儿子,才按小机器人的名字改绣水珠,而他工作一忙就把回事忘了,未能及时和“水珠”的另一位主人通气。这又不是犯了原则性的错误,想必梁易春不会在意。

    队徽确实是很好的,代表着他们共同的回忆,火红的岁月奋斗的青春,更妙的是同时包含了六芒星与剑——他们两个人的游戏职业元素。唯一令他介怀的是,尽管他们队内有过不止一位重剑职业选手,然而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队徽上的剑被普遍认为是一把光剑“冰雨”。冰雨的主人夜雨声烦是属于黄少天的账号卡,而黄少天是他的搭档、副手与挚友,在整个职业生涯中与他场上配合无间,场下捆绑营业,剑与诅咒,孟不离焦。

    梁易春曾在下决心带他回家见父母时向他取过经,问他是如何说服自家父母接受儿子弯掉了。可惜他的经验很难复制:二老误以为他跟黄少天那些年卖的腐全是真的,他澄清男友另有其人就够了。

    “他们让我和少天好好过日子,我只能说,不是少天。”他忘不了自己讲出这句后,恋人突然黯淡下去的眼神。

    此后他很注意不去制造不必要的猜疑和麻烦。退役后各自展开了新生活、各有交往对象的前队友,都没在同一个城市,本就不须时时挂在嘴上。

    分手后他偶尔会想,如果和黄少天恋爱,能否达成一个更好的结局。但这种“如果”,跟他在选手时期偶尔想想“如果人间奇葩包荣兴在蓝雨,要怎么打配合”没有本质区别,明知不可能,随便开脑洞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