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星河知道自己又做梦了。他飘在半空,看见前世的自己。

    小孩挑水从井边回来,旁边妇人一边洗衣服,一边笑着看他。

    小孩吃一口爹从镇上买的杂粮饼,撒了欢往外边跑。

    风吹草动,斜阳落山。

    这是谢星河为数不多所珍藏于心的记忆,他熬不过去时,就会想起以前的好,再咬咬牙,仿佛身上的皮肉之苦当真不存在了。

    陡然间岁月静好的画面一转,小孩儿身量长了,那双神气的眼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绝望,他跪在地板上,陆九凶神恶煞的拿起柳条抽他,柳条又细又长,一下又一下落在陈年旧伤上,打人疼极了。那张如枯木死灰的脸便会轻扯眉尖,迎着烈日对围观的人扯出笑脸,用尽力气做出滑稽的动作。

    谢星河记得清清楚楚,这是自己二十岁时,那天晚上自己实在饿得受不了,多喝一碗粥,陆九脸立即黑了,扯着他的头发,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下拖回猪圈,陆九用磨成尖锐状的石头扎他的手指,边扎边大声喝问自己,他痛的眼泪都流出来,却不肯求饶一句,只用最恨最毒的目光看陆九。

    那时他想,他一定要把陆九杀了,一定。

    一行车马鱼贯而入,咚咚咚的车马声震得他脑中嗡嗡作响。

    当先坐在马上的男子雪衣翩然,冷若寒潭的眼淡淡瞥他一眼,又继续目视前方。跪趴在地上的人立时就被男子身边的随从一脚踢开,随从趾高气昂道:“拿来的脏东西,滚远点,别污了我家公子的眼。”

    是江停云和江琴。

    他捂着溃烂发臭的伤口,痛的冷汗淋漓。

    雪衣男子身后是一名黑衣金带的女子,女子腰束软鞭,姿容清绝,若不是她那双凛冽的乌眸,以及眉宇间杀伐狠绝的暴戾,仅凭面容绝对夺人所目。

    是师父。

    在谢星河心中,沈雁秋不是这样的。

    她应当是笑意盈然的,正如那晚坐在树上笑吟吟注视他的模样,是一同在紫金山顶看日出日落的恬静,亦或是每次出手长鞭破空的凌厉。

    绝不应当是现在的冰冷。

    前世的沈雁秋与今世差别甚大,他盯着黑衣少女,一时有些怔仲。

    骑在马上的黑衣少女竟有所觉,眼如弯刀覆雪,冷厉的眼神准确对上飘在半空中谢星河的眼。

    谢星河悚然一惊,后背漫上凉意。然黑衣少女只是看了一眼,便拧眉收回目光。江停云停下马在沈雁秋耳旁说话,沈雁秋只听几句,神色尽是不耐,她一人当先走在最前,也不管身后的江停云如何落寞。

    眼看一行车马渐行渐远,谢星河想跟在沈雁秋身后,但双脚仿佛被无形的铁链锁住,动弹不得,他拼命挣扎,正要冲过去时,面前忽然多一个老头挡在身前,那老头并不说话,低头摆弄自己腰间的酒葫芦,他蓦然将老头用力一推,轰隆如雷鸣的马蹄声戛然而止,那列长长的车马凭空消失。

    谢星河焦急寻找沈雁秋,四周街景忽然顿住,人烟消散,入目之处皆是黑暗,他迷惘在原地徘徊,有一个声音不停在和他说话,十分飘渺遥远。

    他循着声音走去,再走过一条长长的隧道,身体如失重般猛然坠落,眼前亮光大盛,他用袖子遮住眼,直至身体不再坠落。

    眼前是一座横亘在万丈悬崖间的吊桥,吊桥尽头是一个石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