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采扬精力>奇幻玄幻>无骛 > 揭底 一世到头,惶急着生,惶急着死
    “和尚?和尚?”

    吕延依稀听得有人在唤他,然而一待睁开眼来,身前却空空如也,全然见不到一个人影。

    在他动身之前,毫无征兆的晕眩已是常态,早年开始记事的时候,这样的症状似乎就已经频繁发作。

    二十四载岁月,不算很长,按着一月来算,合给这一世,却也接近了一旬的光阴,度过这一旬,人生便要往衰颓处发展,心事渐多,体貌显老,都是再多见不过的常态。

    头一遭入世闻历,他已见过不少生老病死。人活一世,有太多的无可奈何,师父要他悲悯以观,既已身入空门,总需一日不缺地诵经礼佛,佛门的诸多法旨,纵有许多尚未参透之处,只是考量笼统的旨要,想来也不会偏离过甚。

    只不过,他生来便在空寂之所,苦难虽在目前,所思所感的,时常都是不知所谓的茫然与困惑,属意要他体会的“悲悯”,临到头来,终也只能沦为疲然无感的麻木,难以促生源于“悲悯”的感悟。

    不甚连贯的回忆,倏然被一股温热的识浪拂扫开来,不久前的呼唤再度响起:“和尚?”

    吕延心念一滞,纷驰的思绪一瞬回笼。唤他“和尚”二字的,除了街上不认识的行人,便就剩下近日认识的那个少年,“景施主……是景施主,令堂如何了?”

    话音将落,便有一声冷哼传来,吕延担心言语有失,正还隐隐地放心不下,却听得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接道:“那小儿就要活不成了,你不过去瞧他一眼?”

    “活不成了?”吕延话音一顿,很不确信似的,低低地复说了一遍,随即又呢喃:“不对,不对……景施主没有罪业,年纪又这般小,因果报应的事,不会与他有牵系。”

    “你与他往日不识,今日不睦,无不无辜的,与你又有何干?”

    声音对不上面目,吕延浑不在意,自顾自地接道:“我本出家之人,当以慈悲为怀,犯下恶业,诚心忏悔,尚能得到佛祖宽囿,景施主心性单纯,未事害人之举,何以少年早夭,亡断生机?定是因果有疏,轮报失常,须得尽快加以阻遏才是。”

    “真要详算的话,小儿今日之殒,属实有冤误在内,可是人死不比撵灯,灭便是灭,再无复燃的机会,你口声说要将他救回,敢问……何以为凭?”

    何以为凭?这确是自己从未设想过的问题。

    少年念念不忘的术法,搁放在自己身上,向来都是随手施放,未经细想,偶尔应用自如,能够达成他所期待的局面,然而势态稍变,再要随心而为,总难一再如意地遂愿。

    他记得师父曾经说过,各人有各人的资质,习学不来的,最好不要强求,走前被迫装持这一身法宝,一样都未经教授,先时还放心不下,跋涉到后来,总没遇上需要动用的险况,由此一推再推,终至落忘,真要动用的时候,每回都是误打误撞。

    至此他才顿悟,世间运转之事,多数都需依有承托,尤其是凡人,吃饭喝水,皆要用行动抵换,感官丰沛,带来的便是无穷无尽的欲望和烦恼,不似自己和师父,一天之中,每一刻的清醒,几乎都用来无所事事地发呆。

    用世人的话讲,似他这样成日到晚的浑噩,恰是懒症趋至无可救药的病状,不务生理,更不近人情,寄生在僧佛膝下,便是唯一能够延久的终途。

    在吕延眼中,世人终日不歇的忙碌,同样也是身心不调的显状。一世到头,惶急着生,惶急着死,手头所攥的生理,无非都是一再重复的琐项,实究起来,并无多少异于发呆的分别。

    最令他参解不能的,便是诸人的执着。

    有生即苦,世间有太多求而不得,越是求而不得,越是锲而不舍。善道之内,执念一词,以毒具最,师父敦促他禅定静念,语涉最多的,正是涤尽执念一则。

    无父无母,也无一同长大的玩伴,清寂禅院之内,亦无权欲争斗的财资,吕延总是在想,他有什么好执着的呢?

    他本就一无所有,自然没有什么能拿来执着,他从未感受过执着是什么滋味,所以这一路走来,总是下意识地探求所遇之人的执着。

    有人执着求财,有人执着讨利,还有人执着娶美妇,多养子,的确按着经书上说的,一举一动,皆为欲念所牢牢勾扯,除此之外,还有苦求医治的重病之人,屡试不中的考学儒生,难舍余情的痴男怨女……花样繁多,期志者有之,寻情者有之,所谓执念,并非只是粗糙笼统的一种样态,世间各人,各有所执,乃至无人不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