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玄离开后,屋内彻底安静下来。

    顾宁之动了动蚕丝被下有些僵硬的关节,缓缓起身,行至窗棂前,眺望着窗外的景色,思绪有一瞬间悠远。

    早春的夜晚,翦翦轻风阵阵寒。

    修仙之人淬体锻魂,强劲的肉身让他们早就无惧寒暑炎凉和四季天气的变化,然而此时这本该于修士来说视若寻常的夜风,之于顾宁之来说,却如同寒风削面,尖刻刺骨。

    这样深入骨髓的冰冷,顾宁之并不陌生,自他出生之时起,这冰寒便如附骨之钉,如影随影。

    老师曾告诉过他,母亲怀孕之时,为了护着父亲,中了雪女的子母冰寒蛊。

    这种蛊虫入体后会慢慢蚕食人身体的七经八脉,并将寒毒散播在受损的全身筋脉中,中蛊之人会慢慢冰寒入体,且这种寒意是无法灵力抵抗的。

    若要彻底取出蛊虫,就必须要打掉腹中的孩子,母存子亡,或者去母留子,这就是子母冰寒蛊名字的由来。

    然而面对这样残忍的选择,母亲却毅然选择了后者。

    她力排众议,拼死护住了肚子里的孩子,最终在生产之后力竭而亡。

    但可悲的是,子母冰寒蛊在母亲的身体中太久,再加上母亲在孕中忧思太过,寒毒还是影响到了肚子的他。

    他自打出生以来便先天不足,天生畏寒,每逢这样森冷的天气,寒意便会席卷全身,而他,早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习惯了这彻骨的冰寒。

    然而纵有母亲对父亲那般情深又如何?父亲依旧在母亲死后不久,尸骨未寒时,迎娶了二夫人。

    他那弟弟顾行之,不久前方行及冠之礼,年岁上仅比他小七个多月,显然,早在母亲怀他之时,父亲便已与二夫人有了苟且之事。

    儿时,他常有不解,他与行之都是父亲之子,为何父亲的态度却如此天差地别。

    面对他时,父亲总是漠然而匆忙的。

    作为长子,未来梵灵阁的继承人,他自幼便要习通灵之法,精玄术六艺。

    外祖父为他请来了最好的老师,父亲亦时常考教他的功课,偶尔他有什么答不上来之时,父亲虽从不责骂体罚,却会用一种十分失望的目光看着他,并为他安排加倍的功课,然而除此之外,父子之间再无其他。

    父亲身为梵灵阁阁主,俗事缠身,除了每月两次的课业考教,他并没有多少时候能够见到父亲,更别提与他相处。

    顾宁之曾以为天下间的父母子女皆为如此,慈母严父,他自幼便没了母亲,父亲对他如此严格,也不过是担心他疏于管教,梵灵阁后继无人而已,于是他愈发努力,只盼不要让父亲的期望落空。

    直至有一日,他在梵花园中读书,远远瞧见父亲怀中抱着行之,与二夫人一道朝梵花园的方向走来,三人正在说话,没有一人留意到他。

    不知出于什么想法,他匆匆藏进了半人高的花间,透过一丛丛茂密的梵绫花,他看到行之一只手上捏着一只纸鸢,一只手抱着父亲的脖子,朝父亲撒娇道:“爹爹许久没有陪我了,恰巧今日日头正好,爹爹陪我和娘亲去梵溪谷放风筝吧!”

    二夫人眉眼弯弯,抚了抚行之的额发,温柔笑道:“行之乖,爹爹事忙,莫闹爹爹,娘亲陪你去好不好?”

    虽是拒绝之语,看向父亲的眼神中却不免也带了些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