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泽成”二字,孙老爷已是一脸惊愕。
“是谁告诉你这些的?可是李成海那混蛋?他都同你说了些什么?!”
孙曦冷笑,“怎么?只是一个名字就叫您怕成这样?父亲,有时候我我还真想知道扒开您的心看看里面究竟长什么样。您给我取字‘知晦’,可您知不知道,这世间,仅知晦而不除晦,无异于烧火添柴、杀人递刀。如此骑墙摇摆,到头来不过是反为贼人做了嫁衣裳!”
他的话戳中了孙老爷内心痛处,他紧闭双眼,无奈道,“你不明白......”
“那就说出来让我明白啊。”孙曦望着对面男人愁云密布的面孔,如何也能置身事外,“父亲.......”
“......这世上哪有什么万全之策。”
孙老太坐回太师椅上,颓然仰起头来望着面前的少年。面前的少年脊背挺直,即便是眉宇愁云不散却仍有一股鲜活倔强从雾霭中冲出一道裂缝来,生生不息地闪耀着光芒。
那是年少时的光。
同十几年前对面挚友脸上闪烁的一样。
泽成,成海,还有他.......
孙老爷发觉自己是真的老了。其实即便是没有孙曦今日之逼问,他也常常想起许久未曾想起的往事来。
衰老并非一蹴而就,然而征兆总是来得突然。就比如自过了年后,他的觉就少了许多。从前白日里顶着烈日跑遍长安城,回到家里一觉能睡到大天亮。而如今却是深夜几多醒来,也不是惊醒,就是睁开眼来,平淡地如同养在廊下十年的鹦哥儿悄无声息地停止呼吸的那个早上。
又比如开始变得好脾气,同恭颐族姬仍旧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然而早上吵了架,晚上仍旧是脚下先迈去了。恭颐族姬也老了,尽管她仍旧乐此不疲地将各类京中太太们吵得价格极高的护肤品往脸上抹去,但到底不似从前那般孤傲别扭。孙老爷很少再去想过去的事,再怎么想,大半辈子都过去了不是吗?年轻的恭颐族姬或许骄傲自私,可长年累月中的孙老爷也称不上一句“长情”来。不过是相互亏欠罢了,这些年来谁算得清谁欠谁的多些。
再比如他的记性愈发疲懒起来,可过去的事却愈发清晰起来。用了很大力气忘记的人,渐渐在午夜清晰起来,从前说过的话像是钟鸣,层层回荡。
从始至终,他都是三人行中最懦弱的那一个啊,想要志向,又想要家人和爱。即没有泽成的勇气,也没有成海的毅力。可偏偏最后如愿的人却是他。然而他真的如愿了吗?为什么如今孙家如日中天,他子孙绕膝,可仍旧午夜心悸、食不知味,路上与李成海碰面后总是垂下头来不敢去他的眼睛呢?
还是想想过去吧。日子总是过去的好,时光回溯道政通二年,让鬓边白发重新被青丝替代,让凋零入泥的花再次回到枝头绽放,让他再回到十几年前那个炎炎夏日——
年轻的孙兰舟趴在国子监的案几上昏睡。
忽然后脑一痛,孙兰舟眼都不睁,直接抓起手边的书便冲身后丢去,“李成海,别打搅小爷美梦!”
身后被唤作“李成海”的墨衣少年显然不怕,轻松接过书卷,上前就摇,“睡什么睡?放榜啦,你不去看?”
孙兰舟被他摇起来,仍旧赖皮似地不肯睁眼来,“放榜算什么?便是明年去看,小爷的名字仍旧写在红榜最上头。”
李成海大笑,“你就这么有自信?我可听回来的人说了,怎么跟你说的有些出处啊?”
孙兰舟睁眼,指着他不屑,“诈我!就想拐我陪你去看榜。成海啊成海,任你机关算尽,我也是偏不上你的当。”
李成海伸出一根手指头,“一月饭食。”
孙兰舟勾起嘴角,俊俏的脸上终于提起一丝兴趣,“成海,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是顿顿要去空山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