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望这次出差走得匆忙又突然,这趟行程不在原本的计划里,而一向安分守己的司机居然卡着点来催他上车,方晨再憨都察觉出了不对劲。

    更别说出差怎么还需要带上十年前的照片材料做备注?这事儿怎么想怎么古怪。

    但方晨对金融圈的事情所知甚少,从沈易的口中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沈秘书自从偷听了方月嫂那一番对着木门的深情告解之后,对他的态度便急转直下,爱答不理,嘴巴闭得奇紧无比,半点风声都不肯透露。

    方晨无奈,只能先回家照顾小小鸭,他发了微信给樊望,说晚上等他回来。

    然而一天过去了,樊望既没回复也没有回家。

    事实上这的确不是寻常出差,而是樊望为了阻止边弘文加入联席董事会而发出的主动出击。

    此刻他坐在银保监会财会部门的会议厅里,修长的十指交叉,身体姿态放松自如,但如果仔细观察的话,还是可以发现他眉宇略有凝固,眼神也异乎寻常的专注。

    “根据我们的分析,弘文建筑公司的长期债务远远超过现金和现金等价物,债资比高达0.8,反映出极大的债务风险,这种情况理应由银保监会介入调查。”

    佟一凡端正地站着,手边摊着报告,用微带压迫感的专业语气冷静地分析道:“考虑到建筑产业长期疲软及近期政策风向,他们偿还债务的能力实在堪忧,资不抵债的情况在短期内不可能恢复因此,我们申请驳回这个联席董事会的席位。”

    他们对面坐着两个财会部门的主任,此刻表情都有点牙疼,暗地里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然后左边那个主任清清嗓子说道:“佟先生,您列举的这些的确是影响弘文建筑公司长期发展的潜在风险,我们非常感谢您提供的信息和线索……”

    但他话头一转,紧接着就慢条斯理地打起了太极:“但在过去的一年里,由于全球的建材需求都受到了病毒的影响,行业内大部分的公司发展都面临同样的阻力,所以实在不能根据账面上一时的负债进行一刀切……这件事我认为还是得谨慎考虑,从长计议。”

    佟一凡挑眉,用一种“你听听你说的还是人话吗”的眼神看着眼前这傻逼。

    但傻逼主任心态极好,在会议室明亮的灯光下,竟硬是生生闭上眼睛装看不见。

    商务谈判本就是个耗时耗力的过程,与监管机构谈则更是必须讲究策略,佟一凡正在心里筹算着要临时调整方向,只听身后的樊望沉声反问道:

    “王主任,如果资产负债过高、收入下降导致股息削减、银行赖账不断累积这些从财报上明确反映出的负面数据,都不能成为你们下调金融评级的依据的话——”

    樊望面沉如水,冷若冰霜的眼神从佟一凡手上的报告划过,然后凌厉的视线一下就钉住了大腹便便的中年谢顶男人:

    “那么我实在不理解,还有什么事能让你针对董事会的席位发出任何声明呢?”

    “樊总裁啊,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嘛……”王主任被樊望强大的气场压得直冒冷汗,但还是虚虚地争辩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这个事情我们之前就讨论过,审核也已经交予行业协会调查了,目前的反馈结果是没有问题。”

    佟一凡的怒气简直要压不住,眉毛越挑越高,咬牙重复道:“没有问题?”

    王主任擦完汗,那短到快要看不见的胖脖子往上一梗,竟生生顶住了压力:“是啊!审计部门检查过了,弘文的负债率虽然高,但做生意本来就有风险嘛,一时资金周转不灵也并不少见,边老板一直致力于参与本市的环境提升改造工程,这几年为民生发展解决了很多实实在在的问题,也一直在积极面对、积极偿还债务——”

    “要多么’积极偿还债务’,才能累积欠下这么多款项?”佟一凡难以置信,把手边厚厚一摞材料拎起来,“他历年来拖延支付工程款、拖延验收、逃避付款责任的赖账和证据都在这里,主任你要不要先看一看?”

    王主任打定主意要闭着眼和稀泥:“哎,这个,你也知道目前房地产制度不够完善,从建房到买房一整条产业链都有纰漏,要是遇到不良开发商,很多老百姓可能辛辛苦苦攒一辈子钱,最终只能买回来个烂尾楼,即使房子住进去了,也还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糟心事……所以你看,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更加不能冷了人家扶植民生产业的热心肠哇。”

    这话要不是猪油蒙心真是说不出口,佟一凡目瞪口呆,一时之间竟不知从何吐槽起,简直气得肝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