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要被她气笑了:“说你蠢,你脑子这不挺好使?还知道给我搬文相公。你那些门客就是写诗,有几个能比文相?”

    说着,掌心捻动的手串一停,“谢台主已经把卷宗都拿给我看了,国家有国家的法度,你虽是公主,他查到你头上了,该上交的上交,不要让我为难。还有你,”皇帝转头睨鱼辅国,“失职该领罚,这件事,满朝文武都看着,朕准了小谢的折子,牵涉到谁,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安乐一张脸已经气到要滴血,她咬牙道:“就算罚我,罚阿翁,这也是陛下的家事,长安城流内外几万官员御史台不去管,管到陛下家里来,那些文官不知该多得意了。”

    一剂药,下到皇帝心坎上,皇帝沉吟了一会儿,吩咐鱼辅国:“请相公们到延英殿来议事。”

    鱼辅国愣了个神,不禁松口气,疾步往政事堂去。

    不大的功夫,皇帝到了延英殿,见人到齐,欣欣然落座说:

    “浙西的事,算是告一段落。成德张弘林病故,你们想必都接到消息了,卢龙魏博两帅的身体听说也不是很好,我看,眼下是结束河北旧制的良机,张弘林的儿子自立为留后,朕不想承认,朝廷另派节度使,张承嗣如果不服从,朕便兴兵讨伐。”

    “臣不觉得。”文抱玉道,“淮西的陈少奇病重,陛下应当先解决淮西,再图河北。淮西多年来臣而不赋,再者,此地北接东都,东跨淮水,长安和江南之间的漕运都在淮西的地盘上,于长安来说,解决淮西比河北更迫切,陈少奇一死,陛下名正言顺收回淮西。淮西与河北不同,河北三镇互为奥援,可淮西四周多是忠于朝廷的藩镇,先易后难,解决了淮西,日后打河北也更有保障。”

    没想到,文抱玉第一个这么说,皇帝不大高兴,但不能流露,身子一斜,是个信任的姿态:

    “文相公的意思,成德的这个机会就眼睁睁看着它溜走?”

    “这本就不是个好机会,这些年,张弘林多少有功于国,还算本分。陛下践祚的元年,淄青节度使病故,当时,朝廷不得已承认了其弟刘远道留后,平卢何其跋扈?陛下尚且承认,今日不认张承嗣,恐怕成德不服,认为朝廷不公。”

    看首相坚持,皇帝黯然,先前胜利的喜悦荡然无存,西川也好,浙西也好,这都不是最大的敌人。对朝廷威胁最大的河北三镇,依然如故,让皇帝由衷叹了一句:

    “宇内藩镇猖獗,朕深感惭愧。父死子继,兄终弟及,藩镇的这套世袭就打不破了吗?”

    皇帝不死心,直接避开谢珣,问了几个翰林学士,学士们跟相公的想法如出一辙,理由充分,无可辩驳。

    鱼辅国在旁边奉茶伺候,听得心急,眼见皇帝什么都听文官的,中使被杀,皇帝也没追究御史台,恨意更浓。他瞥一眼正襟端坐的谢珣,喉咙简直堵的发疼。

    不过,相公们议事,是轮不到他插嘴的,这是天子大忌。鱼辅国心里一阵盘算,暗觑天颜,眼皮子又耷拉下来。

    等陪皇帝回内宫,鱼辅国才说:“陛下,老奴以为这终究是个机会,这样的机会若还都把握不住,将来有更好的机会吗?老奴看,成德手里六个州,现当下,朝廷大可以答应张承嗣留后,但得割出两州来,另外,他得向朝廷缴纳两税,各级官员也得由长安任命。”

    皇帝很心动,负手琢磨,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到底是你了解朕,朕想好了,就要拿张承嗣开刀,先礼后兵。”

    公主府里,云鹤追面色苍白地趴在床上,气若游丝。他在御史台诈死,被赶去大闹的安乐以“尸体”的身份带回了府中。

    伤在腰椎,云鹤追这辈子是难能站起来了,安乐一脸阴霾,立在旁边,看医官给他翻检衣裳,伤口倒看不出,但致命。

    “长安你是呆不下去了。”

    安乐等屋里只剩他两个,坐下来,慢慢撇着蛊盏里的茶沫子,加了些盐巴。

    云鹤追形容憔悴,头发散乱,竟有几分病态美,受刑时,一口牙几乎咬碎。御史台的狠辣,他这回是充分领教了。

    他依旧自若地望着安乐:“刑余之人,残缺之身,自然不配也不能再侍奉公主,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