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洲队的十五名成员被关在一个房间里。

    衣冠楚楚地来到这个世界的人们,此时的形象大相径庭。有的被打得遍体鳞伤,是闭着眼睛被日本兵拖进来的;有的身上脸上也有些伤痕,不过看上去不是太严重;有的看不出任何伤痕,只是面色有些疲惫。众人对视一眼,便知道各自遭遇了什么。伤的重的当然是不肯痛痛快快招供的,伤得轻的是原本想学习英雄人物的,没有伤痕的无疑是出卖情报最积极的。一群人里,身穿日本军装的山本太郎无疑最引人注目。

    受了多年的爱国主义教育,知道自己透露的信息会被日本人用于占领更多的中国领土,用于杀害更多的中国人民,用于掠夺更多的中国资源,众人原本或多或少地都有些愧疚不安。他们不住地安慰自己:“我是被迫的!”“我没告诉他们中国军队具体驻扎在哪里,我没告诉他们中国军队在哪里埋伏。”“我没说跟中国有关的事情,我说的都是美国的,英国的,还有苏联的。”……

    山本太郎的“闪亮登场”大大减轻了众人的负罪感,原来自己不是最对不起党最对不起祖国最对不起人民的那个。立即有人破口大骂,仿佛骂得越凶就越能洗脱自己的罪孽一般。

    骂着骂着,正对着山本太郎的中年妇女猛然起身,摇摇晃晃地冲过去,想用更酣畅淋漓的方法发泄她的义愤。山本太郎冷笑一声,抓住中年妇女踹过来的腿,用力一掀,中年妇女站立不稳,正砸在一旁阴柔男的伤口上。两个人异口同声的惨叫让众人冷静下来,真的激怒了叛徒,他们不是还得吃一回眼前亏么?

    四周一时寂静下来,一个虚弱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我说小伙子,你这都火线入伍了,怎么又被你的日本祖宗踢出来了?”

    声音属于边疆大夫,他是受伤最重的那个,这几句话仿佛用尽了他的全部力气,趴在地上好一阵没有再开口。

    众人也觉得事情有些蹊跷,看看边疆大夫,再看看山本太郎,等着他们给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你能跟日本人说什么?你知道的也不比我们多什么!凭什么日本人就单给你新衣裳?这两天也没少吃香的喝辣的罢?”说了几句,边疆大夫不得不再次养精蓄锐。

    这些话再次提醒了众人,互相打量一番,便是那些看上去没受什么折磨的,穿的也不过是民居里找来的破衣烂衫。显然日本人对这个原本穿着运动服的家伙格外关照,所有的人都想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山本太郎一副“我懒得搭理你们”的表情,根本不看众人一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边疆大夫终于在众人的期盼中开了口:“你跟他们说你是日本人,可你没有护照,没有能证明这个身份的证据。”

    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儿么!偷听的日本军官精神一振,轮回者们的目光也集中在山本太郎的脸上。几个提出合作意向的队员更是死死地盯着他,想从他的细微表情中发现能证明他不是日本人的蛛丝马迹——如果眼前这位真的是日本人,他们还有被选中的可能么?

    山本太郎还是一副不屑的表情,他不打算与这些人争辩,他们就是说得再多,也拿不出确凿的证据证明他并非日本人不是?

    又僵持了半晌,边疆大夫才攒够了力气:“你大概以为‘主神’能把你的话自动翻译成日语,他们听不出你的破绽。其实你的破绽早都露出来了!中国人和中国人说中国话,‘主神’根本不翻译,谁是什么口音,大伙儿都听得明明白白的!你要是日本人,我们听见你说的,保准是标准的普通话!可你在夫子庙那边说话的时候,怎么那么浓的一股东北大碴子味!”

    精英女眨了眨眼睛,她记得运动男没有明显的口音,难道他真的是日本人?可如果否认边疆大夫的说法,岂不是绝了自己的活路?所以这个家伙必须是说话带着盖都盖不住的一股东北大碴子味的中国人!想到此处,精英女满脸义愤填膺地斥责山本太郎:“好好的找个地方藏起来,不见得过不了这三天!为什么你非要出卖大伙儿?!我们活着又碍着你什么了!”

    唯恐刺激了日本人,担心他们认为自己牢记中日之间那段历史,不会真诚地与他们合作,精英女不敢提“九一八”、“七三一”这些更适合用于谴责东北籍叛徒的字眼,这让她骂得略微有些吃力。幸好刚刚在山本太郎手里吃了亏的中年妇女、被连累的阴柔男、最先离开夫子庙的娇弱女等众人抖擞精神,重新加入战团。

    又是一片吵闹声。忙着讨伐运动男的众人没有注意到,趴在地上的边疆大夫正在狠咬自己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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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干新人走散之后,边疆大夫本打算找个隐蔽的去处躲起来,最终还是没躲过日本人的地毯式搜查。

    见到几名来“交流学术问题”的日本军医的时候,边疆大夫就后悔了。比起南京城里的修罗场,老婆出轨还算个事儿么?孩子不是自己的还算个事儿么?他怎么就被这点儿事儿蒙蔽了神智呢?

    日本军医最初的态度非常恭敬友善,这个民族对待具备相当水平的专业技能的人士一向如此。但是边疆大夫不为所动,他心里很明白,即使他透露再多的后世医学科技,日本人也不会放过他。他觉得用能挽救成千上万条日本人命的技术换他自己三天的生存很不合算,即使加上“免去皮肉之苦”这一砝码,也改变不了这是一桩亏本交易的事实。

    边疆大夫想自己了断,可惜没找到机会。现在机会来了,他当然不会放过。

    眼看着鲜血从手腕汩汩流出,边疆大夫强忍着凌迟般的痛苦,把另一个手腕挪到嘴边,又是一口咬了下去。

    “我这样的,算不算烈士呢?”这是边疆大夫最后的意识。